戴森Dyson維修服務:潔森工坊是你專業、值得信賴的選擇

為何選擇潔森工坊的戴森Dyson維修服務?

1. 安心有保障的售後服務

不用擔心,您的戴森產品在我們這裡完全放心!我們的維修服務從硬體到技術都是一流的,而且無論您是親自送修或者是郵寄送修,我們都會給您賓至如歸的感受。

而且,為了讓您更加安心,我們還提供高達180天的售後保固!

2. 透明又實惠的價格政策

我們不僅價格透明實惠,還提供到府收送維修服務,完全免運費!我們的專業技師會在收到機器後第一時間進行檢測。

並透過官方LINE@提供機器狀況和報價給您,確認報價後,我們提供多元付款方式,簡單方便!讓您在維修過程中,省時省力又放心!

3. 專業的技師團隊

我們的技師團隊專業有經驗,知道優質的維修零件對產品壽命的重要性,因此我們堅持使用最佳的維修零件,讓您的戴森產品能夠延續價值。

選擇潔森工坊的戴森Dyson維修服務,您的產品就能夠重現光彩,讓您的生活更便利!所以,還在等什麼呢?快來選擇潔森工坊,成為我們的VIP客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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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森工坊-專業戴森Dyson維修服務就是為了解決您的所有問題!

我們的服務專業又可靠,讓您的Dyson產品不再變成「無用之物」!以下是我們所提供的維修服務:

1. 吸塵器電池更換

讓您的Dyson吸塵器再次發揮應有的功效!無論是電池壽命變短、充電故障、電路異常或無法充電等問題,我們都能為您更換全新電池,讓您的吸塵器恢復正常運作!

2. 馬達故障修復

如果您的Dyson吸塵器馬達故障、有異音或無法持續運轉,別再猶豫!交給潔森工坊_專業維修中心,讓我們為您解決問題,讓您的吸塵器重新煥發生命力!

3. 吸塵器定期保養與清潔

使用多年的吸塵器容易積滿大量灰塵,導致吸力減弱,不再能夠發揮最佳效能。立即安排您的Dyson吸塵器定期保養與深層清潔,讓清潔功能恢復如新,讓您的吸塵器維持最佳狀態!

4. 啟動開關更換

V10與V11吸塵器的啟動開關容易故障,卡關或內縮卡死情況更是常有。如果您遇到這種問題,不要再等待!聯絡我們,我們將為您更換開關,讓您的吸塵器重新運作!

5. Dyson吹風機與捲髮器維修

吹風機無法啟動、電源線接觸不良、冷熱失控、聲音刺耳、閃燈不出風或馬達燒毀等問題,全部不再是問題!交給我們,我們能夠為您解決所有問題!

6. 水貨商品維修

您的戴森產品是水貨還是公司貨,都不用擔心,因為我們有專業的技師,讓您的戴森產品恢復原本的樣子,並且再度成為您家中的焦點!

我們在維修、清潔和電池更換方面都有豐富的經驗,而且不只限於戴森產品,對各品牌的產品都有相當的維修能力。

不要再猶豫了,趕緊聯絡潔森工坊_專業戴森Dyson維修服務,為您提供專業的維修、清潔及電池更換服務,讓您的智慧家電不再是孤兒,重新煥發光彩!

我們擁有豐富的經驗,可以處理各種品牌的產品,讓我們為您解決所有問題,為您的生活帶來更多便利!

戴森Dyson維修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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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維修品牌

1國際牌Panasonic

2伊萊克斯Electrolux

3日立HITACHI

4科沃斯ECOVACS

5BOSCH

6Neato

7小米

8雲米

9LG樂金

10iRobot

潔森工坊維修據點

臺中服務地區:臺中市、北屯、西屯、大里、太平、南屯、豐原、北區、南區、西區、潭子、大雅、沙鹿、清水、龍井、大甲、東區、烏日、神岡、霧峰、梧棲、大肚、后里、東勢、外埔、新社、中區、石岡、和平  

嘉義服務地區:太保市、樸子市、大林鎮、布袋鎮、中埔鄉、民雄鄉、溪口鄉、新港鄉、六腳鄉、東石鄉、義竹鄉、鹿草鄉、水上鄉、中埔鄉、竹崎鄉、梅山鄉、番路鄉、大埔鄉、阿里山鄉

雲林服務地區:斗六市、西螺鎮、斗南鎮、北港鎮、虎尾鎮、土庫鎮、林內鄉、古坑鄉、大埤鄉、莿桐鄉、褒忠鄉、二崙鄉、崙背鄉、麥寮鄉、臺西鄉、東勢鄉、元長鄉、四湖鄉、口湖鄉、水林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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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技術團隊擁有多年的家電維修經驗嘉義日立吸塵器維修推薦,對各大品牌的產品具有深入的了解。

經過嚴格的培訓,掌握各種維修技巧,確保為您的家電提供最專業的維修服務臺中霧峰小米掃地機器人無法啟動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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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19 感悟人生哲學 我是遼寧大學哲學系畢業生,懂哲學可以對世間萬物萬事都看的很清楚,對各種問題也能處理的挺明白,這是我學習哲學的最深刻體會。 人生處處有哲學,哲學的基本觀點是對立統一規律,人生的對立統一規律就是最簡單的兩個字--生與死,一生一死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自然法則。雖然生命的歷程各有長短,但死去都只在一瞬間。細想想,人生的過程都是走向死亡的過程,因此不能等到臨死時才知萬事空。 人的心情包含了許多哲學,心情不外乎悲與喜,怒與悅。有句話說的好:“生氣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這是最典型的哲學觀點。懂哲學的人往往不會真生氣,因為他們知道壞事可以變成好事,當然也沒有絕對的好或壞,更不會大喜大悲。 人的感情無論相處的多么好,也都是一聚一散,相依為命的兩個人也總有離別的那一天。珍惜相處時的那份美好,不必在分別時痛斷肝腸。 人的經歷不論怎樣輝煌,總免不了一起一落。看到一張照片上說,當年和穿著軍裝的胡錦濤在一起的將軍們都先后落馬了,老虎們如果想到自己也有當階下囚的這一天,不至于那么貪得無厭。 盡管人生有類似,但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人生,讓自己人生不同凡響,能做到精彩絕倫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斷探討人生哲學一定有助于人生成功。 >>>更多美文:心情日記/日志

今天是周六,昨晚上與英子網聊到深夜三點多鐘,我想她會睡懶覺,休息一下吧,畢竟一個人帶孩子太累了。我上午可以看一下喜歡的NBA,有詹姆斯的比賽,正在想著,英子來電話了,問到,“還沒起床吧?剛才女兒鬧著要去兒童公園玩,你陪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我說好吧。生活中總會有矛盾,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稍作洗漱一下,就下樓坐1路公交車,因為2路車不到兒童公園。快到她家附近的站點,就問她們下樓了嗎?她說在站牌下等著我。到了她們的站牌,車停下,她抱著女兒上來了,車上人還不算太多,這兒離始發站近一些。我讓英子坐靠窗的座位,我坐在外面,我抱著她女兒。這是第二次見她女兒,第一次就在這附近的公園。小女孩有點認生,不太情愿,英子就對著她女兒說,“媽媽總抱著,很累的,讓叔叔抱吧!不聽話咱就不去啦!”語氣有些霸氣。小女孩也不再執拗,就坐在我雙腿上。 我看著她女兒,挺可愛的,就對英子說,“你女兒長相真的很像你呀,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櫻桃小嘴,還有一對可愛的小酒窩!”英子有些傲嬌地說:“當然像我了,這是我人生最偉大的作品!”我現在似乎明白,那么多女人在離婚時,都會搶著要孩子的撫養權,因為孩子是她們最偉大的作品,是她們未來的希望 ,而男人只不過是,為這偉大的作品提供了些原始材料而已。 我也是第一次來兒童公園,是免費對外開放。剛進公園就看到一片紅色,粉色的花,很美的風景。英子要抱她女兒,我說我不累,接著抱吧。她一邊走著,還一邊牽著我的上衣角,對我說:“孩子長這么大,來這兒也好多次了,從來沒有人陪著我,只有我們母女倆。每次看到別人,總是父母一起帶著孩子,好羨慕的樣子。”我笑著對她說:“今天如你愿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今天算借了一個男人唄。 剛走了一會兒,唄唄(英子女兒的乳名)就掙扎著要下來,英子說放她下來,前面就是鴿子園,我抬頭一看,果然很熱鬧,一群潔白的鴿子有的在吃著游人撒的食物,有的飛到游人身上,頭上,有的飛到附近的樹枝上,屋檐上。小朋友們眾多,有的用手托著喂的,有的把鳥食撒到地上,有的追著鴿子跑。英子說,你看著她,我去買鳥食,我說我去,熟悉一下業務,英子也沒有再堅持,指著那邊的一個窗口,那是管理員賣鳥食的地方,買幾袋就行了。到那里一問,兩塊錢一小袋,就買了十袋。 唄唄見我拿來了鳥食,上來就拿了兩袋,就急忙到小朋友中間去了。她蹲在地上,把一袋鳥食倒進一只手中,然后再把胳膊伸展開,可愛的小鴿子就飛過來搶著吃,她的另一只手就能輕易地抓到一只鴿子。孩子的天真善良與鳥兒的本性很貼近。它相信你,為了一口食,把生命都交付給你,你只有好好地去善待它。當一個女人把一切都奉獻給你時,你只有用生命好好地去呵護她。 辭別鴿子園,又來到唄唄喜歡玩的天宮樂園,這造型 ,就像天宮一樣,花里胡哨,還有滑梯,小朋友們喊著,叫著,跑著,打著,鬧著,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一起玩的不亦樂乎。大人們都在附近坐著或站著,玩手機,或相互聊天,守著他們的孩子。我與英子就坐在靠近入口處,唄唄跑一會累了,就下來喝水,英子用干毛巾伸進唄唄的后背里給她擦擦汗,然后她再跑回去玩。 我們一邊看著,一邊聊著,她說,看樣子你也很喜歡小孩,當初結婚后,為什么沒有要孩子?我說,那時剛參加工作,她還有兩個弟弟在上學,沒有那么多精力要孩子。也許因為沒有孩子,后來分開更痛快些,沒有牽掛 。她半逗趣半當真地對我說:“如果你想要孩子,將來我再給你生一個!”我當時覺得她有點唐突,有點不好接話,想了一下說,你現在帶一個孩子就把你累成這樣子,啥也干不成,有兩孩子不得把你忙死累死!她有些認真的樣子,用雙眼盯著我的雙眼說,“有你呢,怕啥?!”多年之后,我才悟出,一個女人心甘情愿地打算為一個男人生孩子,而且是認識不算太長時間,是一種多么大的勇氣,更是一種對愛的執念!可惜我辜負了她對愛的執念。 >>>更多美文:心情隨筆

琦君:七月的哀傷  一  七月里下午炎熱的太陽,曬在天井中央青石板走道上。曬得青石板亮晶晶,白晃晃的,像蒙上一層薄霜。云弟卻赤裸著上身,跪在中間那塊最亮最寬的石板上。頭發里,額角上,冒著黃豆大的汗珠,汗珠一直往下淌,滴在濕淋淋的短褲腰上。短褲貼著屁股,褲腳管撕破了一大塊,掛在大腿上滴水。  我站在他旁邊,輕聲對他說:  “弟弟,喊一聲阿娘,說下回不敢了,你就可以起來了,太陽猛,你不能曬著呀。”  他閉了下眼睛,眼淚也像黃豆大的汗珠,沿著面頰滾下來,可是他抿緊嘴唇不作聲。  “說呀,身上這么濕,你會曬出病來的。”  “姊姊,不要管我,我要曬嘛。”他咬咬牙,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美惠,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他不怕曬,你也不怕曬嗎?”  阿娘大聲地喊我。  我用手背抹去淚水,走到她面前,求饒地說:“阿娘,原諒他吧,別讓他跪著了,他說他下回不敢了。”  “他說啦?我怎么沒聽見?叫他再說一遍呀。”  我又跑到他身邊,拉拉他手:“你說呀,弟弟,你說再不到小河去游水了。”  他使勁摔開我的手,還是咬著牙不說話。  “小心你會中暑啊,這么熱的太陽曬在濕淋淋的身體上。”  我拿手帕擦去他臉上一條條掛下來的汗,“她罰你也是要你好,她怕你游水淹死呀。”  “淹死就淹死。”他忽然爆炸性地大哭起來。  “好,淹死就淹死,你自己找死,你這個死東西。”阿娘也暴跳起來。  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了。我的心狂跳著,血沸騰起來,我一把拉起云弟說:“走,我們到大花廳去。”  云弟一骨碌站起來,我們拉著手不顧一切地跑了。繞過大理石屏風,跑進四面鑲五彩玻璃的大花廳,這里是我小時候與小明捉迷藏玩曹操招兵的好地方,現在卻四角布滿了蜘蛛網,紅木縷花八角桌子上蒙著厚厚一層灰。玻璃門全緊閉著,一股撲鼻的霉氣。我檢起墻角的一只雞毛撣子,撣了下椅子與空榻床上的灰,對云弟說:“快把濕褲子脫掉,我去找干凈衣服給你穿。”  “姊姊,喊玉姨,玉姨會給我拿來的。還有,要她給我偷兩個燒酒泡楊梅。”  “你真是不怕挨打,剛罰了跪又要偷吃東西了。”  “燒酒楊梅去暑氣的呀!”  我點點頭,去喊玉姨,玉姨在廚房里忙做晚飯,云弟為著游水跪在青石板上的事,她全不知道。我告訴了她,她眼圈兒馬上紅了。丟下鍋鏟,就去打了一盆熱水,拿著毛巾和短衫褲。和我偷偷從后院門繞到大花廳去。因為這樣繞,坐在東廂廊下的阿娘就看不見我們了。  云弟光著身子在磨磚鬪花地上一二三四地跳房子。玉姨指著他生氣地說:“你呀,真不乖,活該挨打。”  “哼!”他抽了抽扁鼻子問,“阿娘怎么樣?”  “我沒看見她,也沒聽見她大聲說話,大概氣過了,回頭你去喊她一聲,就沒事了。”玉姨勸他。  “我不去喊她,死也不去。”  “別這樣,她平時對你還滿好的。”  “她哪里對我好,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  玉姨無奈地看看我,蒼白的臉色,憂傷的眼神,烏亮的頭發上別著那朵令人看了傷心的白花,我也不由得伸手摸了下自己頭上的白花,回頭看看云弟說:“弟弟,你以后要格外聽話才好,爸爸去世了,你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了。你應該懂事點,像個大人。”  “我真巴不得你一下子就長大。”玉姨幽幽地說。  “我已經在長大了,玉姨,您放心,我長大了一定孝順您。”  云弟挺起胸脯說。  玉姨笑了笑,用熱水毛巾給他擦干身子,穿上衣服。  “咦,燒酒泡楊梅呢?姊姊忘記說了嗎?”  “今兒櫥門鎖了,鑰匙掛在阿娘紐扣上。”玉姨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下說,“有了,跟我來。”  她拉著云弟的手,我們穿過池塘與假山石,走進暗洞洞的后書廳。這里是爸爸生前讀書拜佛的地方,左手套間是爸爸的書房,四壁全是書櫥,靠窗一張桃花心木嵌太湖石的書桌,桌上筆硯文具齊全。爸爸原都坐在這兒念金剛經、吟詩、寫信,可是自從他生病以后就很少來。每天倒是我坐在這兒念十遍心經,保佑爸爸病好。玉姨每天端來一碟芝蘭與茉莉花,放在案頭,再供一碟在左邊大廳的佛堂里,焚上檀香。玉姨總是叫我再捧一碟放在爸爸病榻邊的小幾上。玉姨很少上樓到爸爸臥房里,除了這三餐飯和給爸爸擦身子。現在,玉姨更用不著去了,因為爸爸去世已經兩年。倒是這個書廳,玉姨卻每天都來,在佛堂前與爸爸的牌位前上香。現在,長條桌上兩處都供著芝蘭與茉莉花。檀香的氣息,薰得這幢幽幽的屋子,顯得格外沉靜、冷清。玉姨在爸爸牌位前取下供著的一碟燒酒楊梅,遞給云弟說:“你吃吧,吃了爸爸會保佑你身體好、讀書聰明。”她又取下佛堂前的兩個對我說:“我們也吃,一人一個。”  “沒關系嗎?”我問。  “天天都是我來供,換上新鮮的。”  “以后天天都給我吃。”云弟說。  “吃多了上火,會流鼻血。”玉姨拿起云弟換下來的衣服說,“我要去做晚飯了,等下你從后院邊門到廚房里來吃飯。”  我在爸爸書桌前坐下來,望望靠墻壁排著的書櫥,對云弟說:“弟弟,你要用功讀書,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這些書將來都歸你讀。”  “我要念那么多書呀,誰教我呢?我現在才小學三年級。”  “慢慢來,十年以后,你就念大學了。”  “十年好長啊,姊姊,我真不愿呆在家里,阿娘這么兇。”  “她是這種脾氣,心腸并不壞,我小時候也被她打過很多次。”  “你不反抗嗎?”  “我不反抗,反抗了爸爸生氣。我媽死的時候對我說,為了爸爸什么都得忍著點兒。媽就忍了一輩子。”  “可是我不能忍,我是男孩子,我一定要反抗。況且爸爸也死了還忍什么?”他額角上冒起一條青筋,很生氣的樣子。  “弟弟,你真的恨阿娘嗎?”  “她不讓我做這樣,不讓我做那樣,昨晚辛辛苦苦捉的螢火蟲,統統被她放了,說阿彌陀佛,罪過死了。我今天索性開起蒼蠅牢的蓋子把蒼蠅放了生,她又狠狠地打我,蒼蠅不一樣是生命嗎?”  “你真傻,蒼蠅是害蟲呀。蒼蠅怎么可以放生呢?”  “姊姊,看來我也是這個家里的害蟲。”他感慨萬千地說。  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  我們姊弟倆在書廳里一直呆到天黑,玉姨送來一盞菜油燈,黃豆似的燈花搖搖晃晃的,偌大一幢書廳顯得越發幽暗陰冷了。我看看佛堂與爸爸的牌位,心里忽然害怕起來,我說:“弟弟,我們出去吧,快吃晚飯了。”  “姊姊,我們到廚房里跟玉姨一起吃,不要在飯廳里吃。”  “不行,還是在飯廳里吃吧,不然阿娘又會罵你的。”  “咳,做人真苦,一點自由沒有,我考取了中學一定住在學校不回家。”  “我不為你,暑假也不回家的。”  “可是玉姨好想念你呢。”  “我知道,我也記掛她。弟弟,等我們掙錢以后,把玉姨帶在一起,讓她享享福。”  “對了,讓阿娘一個人在家里當孤老太婆。”  “別這么說,她給你上學,給你做新衣服穿,她也是很疼你的,她打你罵你還不是為了要你好。她自己沒有兒子,你長大了也一樣要孝順她。”  “好,姊姊我總歸是聽你的話的。等我將來大學畢業,當了差事,在杭州蓋一幢房子給阿娘住,玉姨呢!跟我住在一起好嗎?”  “當然好。”  云弟細細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線,我知道他的小心眼中是多么愛玉姨!  二  晚飯以后,大家都在院子里乘涼,阿娘的氣也似乎過了,叫玉姨切開一個大西瓜,大家分著吃。云弟是頂喜歡吃西瓜的,啃西瓜一直啃到綠皮,可是今晚他卻無精打采的不想吃,我問他為什么,他說頭痛怕冷。阿娘說一定是白天游水受了涼,叫他睡覺。我和玉姨就陪著他上樓去,他躺在床上,就打起哆嗦來。我用被把他包緊,玉姨去熬了一杯姜茶給他喝下去,不一會他又發起燒來,燒得眼睛都紅了。阿娘走上來看看說,沒關系,出一身汗,明天一早就好了。可是玉姨總不放心,我們一直在他床邊陪著。玉姨不時抬頭望著墻上爸爸戴一頂白纓軍帽,掛著指揮刀的照片,微弱的菜油燈光一晃一晃的,照著她滿臉滿腹的心事。  “玉姨,你想爸爸吧。”  “嗯,我常常夢到他,有時穿長衫,有時穿這一身軍裝。”  “奇怪,我很少夢到爸爸。”  “你在讀書,心都放在書本上,我在家里,一天到晚只有想以前的事。”  “別想了,玉姨,過去的事想不完。”  “唔,真的想不完。我想起第一天到你家的情形,大太太把我從綠篷小轎里扶出來,緊緊捏著我的手,我也緊緊捏著她的手,就像她是我的長輩,我的親人,她一定會對我很好的。”  “我媽對誰都和氣,特別對你,你一進門,她就喜歡你了。  她說,可憐好好的女孩子,給人做偏房,還不是為了家里日子不好過。她告訴我你比我只大五歲,雖說輩份不同,卻像是姊妹,叫我要格外好好對你。”  “你對我真好,沒有大太太和你,我真活不下去。可是大太太去世了,你又都在外面念書,我一個人好冷清,就只有一心帶大云云。云云雖說是二太太領的,卻一直歸我照顧,二太太是不喜歡管孩子的。”  “玉姨,你好心有好報,云弟長大了會孝順你的。”  “將來的日子怎樣誰也料不到。我想等云云大了進城讀書以后,我就到庵堂里修行去。”  “別這么想,我那時書念好了,一定接你住在一起。”  “真的?”她眼睛一亮,“你會要我和你做伴?我是個沒有讀過書的鄉下女人,跟著你是個累贅,況且你將來要結婚成家的。”  “無論怎樣,我都一樣看待你。媽多少次對我說過,說你性情好,心腸好,叫我永遠要照顧你。”  “你真好,大小姐。”  “你怎么還這么喊我。再這樣叫喊我要生氣了。”  “從到你家起就這么喊,改口很難了。”  “叫我美惠吧。”  她笑笑,看看漸漸睡著的云弟,又望了眼爸爸的照片,嘆一口氣說,“前天是云云的生日,卻是你爸爸的忌辰,他不懂,還吵著要穿新衣服,要吃面,又被二太太打了一頓。他的命跟我一樣的苦。”  我聽了不由得一陣心酸,勉強忍住眼淚說:  “媽媽說,命苦的孩子會有大成就,云弟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都靠你好好帶領他了,我是個沒有知識的女人,就為這樣,二太太才看不起我。”  “別把她放在心上了,她對人就是這么一陣風一陣雨的。  當初爸爸娶你也是她的意思,娶了你又天天給你氣受。云弟也是她要領的,領來了卻一概不管,統統交給了你,幸虧有你,不然恐怕他早跑了。”  “他有一次跟我說,他受不了這個氣,要跑回山里找自己的親媽,寧可吃甘薯種地。我勸他忍耐點,在這里有書念,只要長大一點,去城里念書就好了。回山里種一輩子的地有什么好呢,他才想開了。他這么點大,心眼兒可多呢。”  阿娘叫用人送上來一包翹胡子仁丹,叫云弟吞下去。告訴玉姨明天別給他吃東西,餓一天準好。  我們聽見她敲著拐杖,一步步上樓回自己房里睡覺了。她年紀不滿五十,走路卻總拿著根拐杖,咯咯咯地一聲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她隨便走到哪兒,都是一個人,拐杖的聲音那么單調,她的影子也是那么孤獨。我時常望著她的背影發愣。她的背脊厚厚的,可是已顯得有點駝,像是負荷著很重的擔子。想起幼年時看她苗條的身材,雪白的皮膚,走起路來很有風姿的樣子,現在竟像換了一個人。她永遠不再年輕了,也不再像爸爸在世時那么威風,那么幸福了。她雖曾使我母親半生咽下眼淚,郁郁而終;她也曾使我刻骨銘心地恨過她;但現在,這一份恨卻隨著歲月的飛逝而逐漸消失。相反的,隨著她的老去而對她漸生憐憫之情。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卻硬撐著要保持她的威風,人人敬而遠之,連她要當作自己兒子的云弟對她也無絲毫依戀。我忽然感到一陣悲哀,由于這個家的離散而感到悲哀。我想象有一天地老了,走不動了,躺在床上哼,云弟帶著玉姨過著母子相依的幸福日子,我又遠在異方。她豈不是孤孤單單,無聲無息地死去?  她那敲著單調聲音的拐杖落在床邊,連拾都沒有人替她拾……想到這里,我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在想什么?”玉姨問我。  “想阿娘。”  “你想她干什么?”  “剛才聽到她爬樓梯的聲音,好像很吃力的樣子。”  “她再吃力也不要人扶的。”  “其實她要是對你好一點,你是會好好照顧她的。”  “她也沒什么對我不好,自從你爸爸死后,她倒是從不用貓逮耗子似的眼光看我了。她只是時時在說話里透露一種意思,我一聽到她那樣的口氣,就止不住心酸。”  “她透露的什么意思?”  她遲疑了一下,慢悠悠地說:“她要我回娘家,不必在你們家守下去了。她還叫五叔婆問過我,給我三十畝田,五兩金子,叫我回娘家,好好再嫁個人,說我沒男沒女年紀輕輕的,何苦在這里守寡。”  我聽了暗暗一驚,呆了好一陣子,心里也不由的在想,玉姨這么年輕,何苦為爸守一輩子,阿娘這意思又未始不對。只是以我與玉姨的感情,和她對云弟的這份愛,我又何忍說這話。我若是也說出這意思,該叫她多傷心。于是我望著她慘淡的神情,好半天才說:  “阿娘倒也沒什么壞心意,只是我知道你是無論如何不會的,我和云弟也舍不得你。”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舍不得他,從他一歲抱來起,就一直是我帶的。你爸爸還說他像我,就像是我生的,你媽也叫我好好撫養他,就當自己親生的一樣。說也奇怪,云云小時候,每回我抱著他在你爸爸面前玩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下垂的眉梢略微抬了一下。眼角露出點笑意。  “什么感覺?”  “就好像他是云云和我兩個人的爸爸。”  “你覺得我爸爸像是你爸爸?”我吃驚地望著她。  “嗯,因為我和云云兩個都是苦命無依的孩子,他的眼睛看看云云又看看我的時候,就叫我有這種感覺。”  “玉姨,你究竟喜不喜歡我爸爸呢?”我忍不住問她。  她茫茫然地抬起眼睛望著壁上的照片,蒼白的兩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低聲地說,“我也迷迷糊糊的不大清楚。”  “你覺得他喜歡你嗎?”我們雖這么知心,但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問她。  “我不知道。不過有一次他狠狠地打了我。”  “他打過你?”  “他還使勁擰我的手臂,把我擰得一塊青一塊紫的。”  “為什么?”  “他說聽二太太說我送表弟到后門口時,說了好半天話。  他不許我跟別的男人說話。”  “爸原來這么專制,你恨他嗎?”  “我不恨他,他那么擰我打我,我反倒忽然喜歡起他來,不像平常那么怕他了。我想他不準我跟旁的男人說話,一定是喜歡我的。那一夜晚,我伏在他胸前哭到天亮,不是委曲而是感到興奮、幸福。我像忽然找到一樣從不曾有過的東西似的。”她的雙頰越加紅潤起來。  “玉姨,你是很愛我爸爸的,他也很愛你,我相信。”  “我不知道。”她又淡淡地說。眼睛一直望著壁上的照片,“從那以后,他從沒有再那么兇狠,也那么熱的對過我。他拿眼睛看我的時候總是那么溫和、慈愛,和看著云云時是一樣的。那里面好像多了點什么,也像少了點什么,使我安心,也使我覺得虛晃晃的。后來,我也就慣了,尤其是當著二太太,他用那種眼睛看我時,我好像有了保護,有了依靠似的,很放心。”  “還是因為我爸爸的年紀跟你差得太遠了,每回我聽見他吃力的咳嗆聲,看著他額角的白頭發時,我總替你擔心。”  “我也很擔心,我總想,如果他死了,我就投井。因為二太太一定更不會容我。倒沒有想到她反倒比以前對我好了。還有云云這樣要我,你更對我好,所以我也就想開了。”  “千萬不要有那種傻念頭,日子一定熬得出來的。”  “大小姐,你不知道,這個家有多冷清。打從太太去世以后,你又出門讀書了,我越加的沒有訴說心事的人了。每回我看見二太太在大廳的佛堂前和你爸爸的牌位前上香,跪上去,站起來,像很吃力的樣子。我只想上前扶她一把,跟她說說話兒,我想她總也想找個伴兒說說話的。可是她總是沉著臉,一聲不響,心事重重的樣子。我覺得這幢大房子就像一座舊廟宇,里面只住著兩個尼姑。白天人來客往不覺得,晚上可真冷清,若是沒有云云,我真不知怎么過日子。”  “玉姨,云弟這么愛你,你應當快樂一點。”  我看看云弟,他昏昏沉沉地睡著,臉頰緋紅,嘴唇燒得干干的。微弱的菜油燈搖晃著,可是窗外卻瀉進銀白的月色。  夜已帶有早秋的涼意,我勸玉姨躺下休息,我也回自己臥室睡下了。  三  云弟一連兩天不退燒,只是昏昏沉沉地睡,偶然醒來就嚷著要吃西瓜。可是郎中吩咐生冷的不許吃,二娘還不準他喝稀飯,說發燒吃東西會轉傷寒。我看看土郎中的藥一點不管事,灌得云弟直吐,就勸二娘送他去城里爸爸的朋友張伯伯的醫院。她倒也沒了主意,就答應了。我和玉姨陪云弟雇了一條小烏篷船進城去。從鄉下到城里是三十華里水路,小船要搖兩小時。那是下午三點鐘光景,太陽正曬得熱,船夫拉上烏篷,小小的船身又悶又熱,云弟包著毯子躺在中艙,我與玉姨兩頭坐著。只聽船夫用力地劃著,船底的水聲嘩嘩的響,船是那么的慢,每進一寸都是很艱難似的。平時我對于滿眼的青山碧水,總是盡情地欣賞,可是此時的心情卻只有焦急。玉姨眉峰緊鎖,不時用手摸云弟的額角。  “怎么一滴汗沒有?能出點汗就好了。”她喃喃著。云弟睜開眼睛似清醒非清醒地望著我們,又望望篷頂。  “云云,我們在船上,我和姊姊帶你去城里張伯伯的醫院。”玉姨附在他身邊輕身地說。  “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他喊起來。他從小就怕張伯伯打針。  “不打針,只吃點藥就好了。”我安慰他。  “阿娘呢?”他問。  “她在家里,只我和玉姨陪你去。”  他燒得紅紅的臉頰展出了笑容。  “我們住在醫院里嗎?”他又問。  “哦,一直到你完全好了才回家。”  “好了也不要回家,我要在城里玩,逛公司,買好多玩具,姊姊,你有錢嗎?”  “有有,等你病好了,你喜歡什么我給你買。不夠可以向張伯伯借。”因為我知道張伯伯很喜歡他。  他點點頭,又閉上眼睛睡了,可是他的呼吸好像非常困難,嘴角不時流出白沫來。  我心緒煩亂地望著篷外的一角天空,天色在變了,山頭上的云層逐漸堆上來,又黑又厚,傾盆陣雨即將下降。船夫把兩邊的篷蓋拉下,船艙中頓時一片黑,只從篷縫中漏進一點點微光;船劃得快,船身搖晃得更厲害。霎時間雷電交加,雨點像箭似的射在篷背上,幾乎要射穿那粗厚的篷壁似的。斜風雨從一邊的篷隙中掃進來,雨水沿著船艙板淌下來,我與玉姨坐的地方全濕透了。我們怕水流到艙底,浸濕了云弟的背脊會受涼。兩個人把他抱起來,讓他躺在我們的身上。他咳嗆著,驚慌地緊緊摟住我們,他的身體火燙地壓在我胸前,我用額碰碰他的額,更覺得熱得炙人,究竟是什么病,燒一直不退,會不會是肺炎呢?雷雨越來越大,小船在風暴中掙扎著,搖晃著。黑黝黝一片中,就像世界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那么的孤弱無援。玉姨焦急得只是念佛。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漲大水,和母親坐船逃水的情景,也是這般的風雨交加,漆黑一片。母親緊緊摟著我說:“靠緊媽,不要怕,菩薩會保佑我們的。”母親遇到患難,或吃苦受罪時總是說菩薩會保佑我們的。她一生把命運交給菩薩,到死都毫無怨言,而且她逝世時是那么平靜安詳,吩咐玉姨多多念佛,如今玉姨又在念佛,我頓時感到生死邊緣的那一份出奇的寧靜,與冥冥中神靈的主宰。我也仿佛聽到了母親的低喚,不由捏緊云弟的手顫聲地說:“不要怕,大媽會保佑你的。”  “大媽?大媽呢?”高燒使云弟神志又不太清楚了。  “現在沒有大媽,是玉姨和我陪著你。”  “大姐,我也要大媽。”他咳嗆著,喘息著。  “他從前有病,大太太老是坐在床邊陪他的,所以他想她。”玉姨說。  “我媽會保佑他的。”我喃喃地說,可是我的眼淚已滾下來了。  雨停的時候,我們的船剛剛靠埠。雨中傍晚的埠頭,顯得特別混亂嘈雜,熙熙攘攘的車輛行人,與上船來搶兜旅客的旅社茶房,把從未來過城里的玉姨,攪得手忙腳亂。在平時,第一次進城的云弟真不知會高興得怎樣,可是今天他只是吃力地喘息與咳嗆著,疲乏地閉著眼睛。我們雇了兩輛黃包車到了張伯伯家,張伯伯與張伯母看見云弟這副情形都大為吃驚,安頓他躺下病床以后,張伯伯用聽筒仔細聽著云弟的胸膛,他的神情是嚴肅的,雙眉是緊鎖的。  “怎么不早點來或坐個汽船趕來呢?”  “什么病,張伯伯。”我與玉姨同聲問。  他閉緊了嘴沒有回答,雙眉蹙得更緊了。  “是肺炎。”到外面以后,他低沉的聲音告訴我們,“在風雨中又再受了涼,很嚴重。可恨的是我們整個城市里沒有這種特效藥,交通不便,藥進不來。”  “不要緊吧,張伯伯。”  他嘆了口氣說:“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救他。”  仁慈的張伯伯與張伯母幾乎陪著我們兩天兩夜守在云弟床邊。打針、喂藥、用冰囊,可是云弟的呼吸似乎愈來愈困難,鼻翼一翕一翕的,雙眼緊閉。一陣狂咳,白沫流出來,白沫逐漸轉為鐵灰色,他似已進入昏迷狀態,不省人事了。  張伯伯焦急地說:“趕緊打長途電話,叫你們阿娘來吧,情勢太嚴重了,我的醫院設備不夠,馬上要轉公立醫院。”  可是我們不及把他轉公立醫院,阿娘也不及趕來。深夜里,云弟的體溫驟然下降,下降到四肢冰冷,臉色發白,口中吐出大量的黑水,是一種什么古怪的病呢?張伯伯說是肺炎與腸炎的并發癥。戰亂中的小城,沒有一種藥能救治他,我們就這么束手無策地,眼看可憐的云弟與病魔掙扎到最后一分鐘。到最后,他似乎清醒了,腳手無力地動了一下,疲倦的眼皮睜開一線線。玉姨與我啜泣著,低低地叫喚他,他枯焦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目光是呆滯的,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緊捏著他冰冷的手,企圖拉住他體內游絲似的生命,可是連張伯伯都無能為力,我們只有痛哭,只有不斷地呼喚。我怎么能相信四天前還活活潑潑的云弟,會一下子被死神抓去呢?我們哭倒在他的床邊。在彌留中,他忽然清晰地輕喊出一聲“大媽”。  “啊,云弟,你喊誰,誰來了?”  “大媽,我看見她了。”  我馬上跪下來哭著祝禱:“媽,保佑云弟,別讓他去,別讓他去啊。”  “阿娘,阿娘也來了。”他又喃喃著:“阿娘,我聽話了,我不游水了,啊,我腳手好冷啊……”  他顫抖起來,我們緊緊摟住他,好久、好久,他突然停止了發抖,一切都停止了。兩題淚水從他眼角淌下來,他永不再哭了。  “一種古怪的病狀。”張伯伯槌著桌子沉痛地說:“不知是不是我誤了他。”  玉姨與我不能再說一句話,我們都幾乎昏厥了。這突然的變故使人難以置信。我們不能想象,我們以后怎么能沒有云弟,怎么能不看見他蹦跳,頑皮,怎么能不聽見他哭與笑。  我們怎么能失去一個如此被我們愛著又是如此愛我們的親人呢?我伏在云弟的身邊哭著禱告:“媽,云弟臨終時在喊您,您真的來了嗎?是您接走他的嗎?難道你在另一世界里記掛他,還是你感到寂寞呢?告訴我,媽,您在哪里,爸爸在哪里,現在你們三人在一起了嗎?”  這一連串的死亡,頓使我感到人世的無常。我茫茫然地望著玉姨,她癡癡地像一具蒼白的石膏像,頭發散亂著,發上的白花垂下來。她晃晃悠悠地問我:“云云真的去了嗎?他怎么會這樣就死的呢?”誰能回答這個問題呢?這也許是天意,天意要使我們家門庭衰落,連一個男孩子都留不住吧。  四  阿娘沒有再來城里,仍舊是玉姨和我伴著云弟的棺木,乘小船回鄉下。阿娘在埠頭接我們,她哭得雙眼紅腫,臉也浮腫。她對我們沒有一句盤問,只告訴我們已看好青云庵后面一塊地,暫時停放云弟的棺木。我們隨著她送棺木安頓在兩塊石凳上,燒了點紙錢。此處荒草漫煙,闃無人跡。只有寺后颯颯的山風,陣陣吹來,阿娘穿一身黑旗袍,頭發亂蓬蓬的。她仍撐著她那根拐杖,背顯得更傴僂,好像拐杖都撐不住似的,我上前扶著她說:“回家吧,過幾天我再來看他。”  “云云,都是我害你的,我不該一天到晚罵你,我不該罰你跪在太陽地里的青石板上。云云,我害死了你,我對不起你啊!”她忽然大哭起來。  “別哭了,這是天數,怨不得誰的。”  “他死的時候說什么沒有?”  “他喊你的,他說以后聽話了。”玉姨邊說邊哭。  “云云啊,我怎么對得起你爸媽,你來我這里,我一天也沒有對你好過啊!云云。”  “阿娘,過去的不要再提了,你對他沒有不好。”我哭著勸她。  天色黑下來了,山風吹起了紙灰,飄落在云弟的棺木上,也飄落在我們的身上。我悲切地喊了聲:“云弟,我們先回去了,你安心在此吧,我們會來看你的。”  我與玉姨扶著阿娘,走進青云庵休息。阿娘沉重的身軀落在一張大竹椅里,她看去是如此悲傷、困頓,再沒有那副唯我獨尊的倔強神情了。她這副神情是逐日逐日消失的,爸爸去世以后,她就顯出獨力支撐的吃力樣子。然而她仍不時暴躁地責罵下人。無論做什么事,她總不認錯,不認輸。可是現在,云弟的死使她懺悔了,痛哭了。我相信她內心所懺悔的不止這一件事。她一生鑄下了多少大錯,造成了多少的人的痛苦,如今這些痛苦好像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看起來像不勝負荷,傴僂得要倒下去了。她握拐杖的手在顫抖,淚水從她肌肉松弛的臉頰滾下來,滴在她稀舊的黑旗袍前襟上。我在她身邊勸她說:“阿娘,回家躺躺吧!時候不早了。”  扶她上轎以后,我與玉姨一路步行回去,天色已晚,稻田里陣陣秋風吹來,已帶寒意,我們在狹窄的田岸路上,一前一后的走著。稻禾上不時有蚱蜢飛躍而過,發出沙沙的聲音。到九月就可以收割的稻禾都已漸漸成熟,穗子迎風搖曳著,玉姨嘆一口氣說:“又快到割稻季節了,云云是最喜歡幫忙割稻的。捧稻草,拾穗子,每回我做好點心,都是他送到稻田里的。”  “玉姨,別再想了,越想越難過的。我真擔心我出門讀書以后,你怎么辦呢?”  “大小姐,我已經想好,也已經決定了。”  “你打算怎么樣!”  “我想搬到那座庵堂里去住,陪伴云云。他冷冷清清地停放在庵后面,會害怕的。”  “千萬不要,玉姨,住在那里太寂寞了。”  “我不是早跟你說過,從你爸爸去世以后,我就有這打算。  現在云云也死了,我已經什么指望都沒有了。”  “不能這樣,我決不能讓你去住庵堂,孤孤單單過一輩子的。等我讀完書會接你住在一起的。”  “那日子太遠了,大小姐,再說我也不愿累你。這些年,我已過慣了冷清的日子,索性讓我去那兒倒好。大小姐,你替我對二太太說一聲吧。”  “她不會讓你去的,她也很寂寞。現在她是真正只剩下一個人了,你們要在一起做個伴才是。”  “你不知道,兩個寂寞的人不一定合得來的。我沒什么話好跟她說,她也不會跟我談心事的。”  “你如果一定想去陪云弟,我和你去住一個時候,等我出門去,你就回家來。”  “不,要去就不回來了。請你跟二太太說,為我付點錢給庵堂里。我就可一直住下去了。”  “玉姨,你還這么年輕,你以后會有好日子過的。”  “沒有了,云云都丟下我去了。”她凄凄切切地哭起來。  “玉姨,如果我能不出門讀書一直陪你該多好。”我也嗚咽不能成聲了。  “你對我這么好,我會(www.lz13.cn)念經求菩薩保佑你的。以后寒暑假回家,只要來看看我就好了。”  我知道在玉姨極度悲傷之余,是無法勸慰她的。何況我自己的悲痛也正不減于她呢?  走到門口,在蒼茫的暮色中,我看見大門上的門神畫像,顏色都已一片片剝落了。門神腰帶上的玻璃亮片,都缺了好幾塊。記得云弟曾淘氣地挖下那些亮片來玩,還挨過阿娘的打。可是云弟也常常用紅綠玻璃碎片與樹膠把它補上去。現在這兩座門神像,將要冷冷清清的,沒人理會了。走進大門,就看見那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走道,當中那塊云弟罰跪的大青石板,在暮色中還泛著蒼白的光,可是現在不是炎熱的中午,太陽早已下沉,月亮快要上升了。那是七月中旬慘白的月色,照得青石板寒冷而荒涼。  入夜以后,玉姨與我都不能入夢。菜油燈的燈花如豆,在大而幽暗的屋子里搖晃。我翻來覆去地想,如果我出門讀書以后,心里將永遠掛念著兩個人。一個是撐著拐杖在這幢暗洞洞的老屋中,一個人搖來晃去的阿娘;一個是孤零零坐在青燈古佛前面,敲著木魚清磐的玉姨。  (選自《菁姐》,爾雅出版社1985年出版) 琦君作品_琦君散文集 琦君:母親的書 琦君:媽媽的手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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